急转直下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罗博在下一个出口立即使下了高架桥,后面那辆皮卡也立马跟了下来,依旧紧咬着他的车不放。宁霄鸿有些慌了,他咽了口唾沫,但看到罗博镇定的表情,他没再问什么,只是紧了紧安全带。

罗博加速往直行车道开,后面的皮卡也紧跟着加速,然后在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罗博突然变道到右转车道。

后视镜里,那辆皮卡终于没跟上来,直行走了。

罗博把车停在路边,下车绕车身一周检查,宁霄鸿也跟着下了车,问他干嘛。

“那个瘸子下车的时候嚼着口香糖,但趴在我们车窗上和我说话的时候,嘴里的口香糖没了。”他拿了张纸巾下车,指着行李箱盖板后面,上面贴了一个被口香糖包裹的,隐隐闪着猩红色亮光的小装置!

“跟踪器!”宁霄鸿虽然没见过这种东西的实物,但从各种影视片段里汲取的养分让她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个东西!而后,他立马意识到危险并没有随那辆大排量皮卡离去,而是正在向他逼近!

“上车吧。”罗博对他说。

他们两个重新上车的时候,没发现在他们车尾的底部,还有一个用磁铁吸住的跟踪器,那瘸子可不是真瘸,而是脚面上绑着东西。

下雨了。

祁笑添穿着一件丝质的面料的睡衣,宝蓝色,有着像热带的海面一般瑰丽的色泽,他坐在茶几前的地上,悠悠的看着眼前国际象棋的棋盘,那双欧式的深邃的眼睛,黑中透着蓝,仿佛能从这小小的棋盘中,看出这人世间的命运。

他用修长的手指夹起一枚水晶棋子,往前走了一步,而对面虚无的空气里,仿佛有一个灵魂在和他对弈,他看着他,眼神平静而自信。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把世界落得迷茫,旧式的留声机里,正好播到一首颇为应景的《Singin’intheRain》。

I'msingingintherain

Justsingingintherain

Whatagloriousfeeling

OhI'mhappyagain

I'mlaughingatclouds

Sodarkupabove

Thesun'sinmyheart

AndI'mreadyforlove

Letthestormycloudschase

Everyonefromtheplace

Comeonwiththerain……

在这凄美的雨中,罗博把车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红灯结束变成绿灯以后,他慢慢把车开出来,然而这时,一辆卡车正从他的侧面,向他冲来!

那一刻,他的脸吓的扭曲起来,那辆卡车行进方向对准了自己的车,而且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这一刻,宁霄鸿忘了尖叫,甚至忘了呼吸,意识里唯一的声音,只剩下一个疑问:“就这样……结束了?”

而罗博几乎下意识的把车挂上倒档,深踩一脚油门,但来不及了,卡车像陨石一样撞了过来,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哄”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纷飞的汽车零件和碎片,天地间响起了“呜呜呜”的警报声。

南柯梦走到仓库实验室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头,按理说,罗博他们应该比她先到,可是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仓库里面一片死寂,只有一股淡淡的焦臭味从里面弥漫出来。她小心翼翼推开仓库实验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偌大的,空****的实验室。

她正要往里走的时候,接到步宴晨发来的讯息,告诉她干预案暂停。她这才放松下来,心道可能是因为干预案暂停,其他人才没到的吧。

她本想往外走,但在转身的瞬间,隐隐感觉身后哪里不对,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火焰一般‘腾’一下从心中燃起,她机械地重新转过身,看到一个老人被绑在记忆再植机的椅子上,他的头上,戴着回忆再植机的头罩,那股焦糊的味道,就是从他的头上弥漫开来的。

南柯梦睁大眼睛,镇定如她也不免往后踉跄了两步,她捂住嘴,急忙跟步宴晨联系。

从纽约飞往上海的飞机上,一个带着墨镜,穿着干练西装的女人坐在商务舱里,她梳着利落的短发,妆容不艳不淡,达到一种美妙而精致的平衡,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点缀,但给人的感觉却雍容庄重到不可侵犯。

她看着飞机舷窗外高耸的东方明珠塔,把玩着手里一个精致的齿轮吊坠,通体闪烁着银色的金属光泽,戒指大小,正面看上去像机械表的机芯,背后是个字母罗盘,罗盘上拼凑着一个英文单词‘Fate’。

“我回来了,步宴晨,借你的东西,也到该还的时候了。”她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轻按吊坠,里面发出轻微‘滴’的一声,前面齿轮那一面弹开,露出盖上刻着的龙飞凤舞的英文名字:Nina。

漆黑的夜,万籁俱静,城市霓虹闪耀,但已不复喧嚣。

假日大厦顶楼,步宴晨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神色颓然的注视着脚下的万丈深渊,神情凝重得仿佛要把这世界看穿。

随着‘嗒、嗒’金属轻扣地面的脚步声,18走到她的跟前,蹲坐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

“周导和罗博怎么样了?”步宴晨的语气沉得仿佛出口便能凝结成冰。

“周导和罗博已经安排到了最好的医院,各自完成了各项指标的检查,周导检查结果一切正常,目前意识清醒,罗博为了保护宁霄鸿,受了皮外伤,简单治疗后现留院观察,宁霄鸿轻微脑震**,现在昏迷状态,留院观察中。”

18看向步宴晨小心翼翼对她道:“现已确认,罗博在交通事故后,被警察盘问过,现被警方控制,身份恐怕暴露。周导……身份已经暴露,元老院认为,他们不再适合担任干预师。”

宴晨打断18的话,对他说:“我知道。他们在哪家医院?”

“他们已经暴露,您应该知道您现在不能去探视他们,罗博和周导也不会希望你去。而且后勤部门已经通知周导的家属前去照顾,这样退休对他而言可能是最好的。”

“他被强制进行了回忆再植,回忆再植机的副作用会逐渐在他身上显现,他会逐渐丢失回忆,忘记过去,我该怎么向他家人交代?”步宴晨缓缓蹲坐下来,双手环抱着膝盖,垂下头,自责的看向手中的‘祝福吟唱’,她觉得如果沈沐在的话,事情一定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沈沐一定会有所警觉。

如果是他的话,现在会怎么做呢?步宴晨问18。

“如果是沈沐的话,他会当机立断,宣布宁霄鸿干预案失败,封存暴露人员档案,尽最大可能善待他们,让他们余生无忧。”

“宣布宁霄鸿干预案失败?”

这大概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率的及时止损处理方式,步宴晨相信沈沐一定会这么处理,他从不似她这般优柔寡断,现在的形势,外部有Fate的威胁,内部充满了不稳定的因素,并且宁霄鸿干预案已经在失败边缘,内外交困,进退维谷,她凭什么力挽狂澜?

唯有壮士断腕,才是最佳的选择。

步宴晨知道,她懂这个道理,可是如果干预任务现在戛然而止的话,周导的记忆怎么办?按照之前病例的推断,进行过记忆再植术的人,平均半年左右就会出现记忆衰退的副作用,一年左右就会逐步失忆,到时候,他不仅会忘记亲人,朋友,严重的话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会记不起来,甚至大小便失禁,完全丧失自主行为能力。

“需要我向元老院申请终止宁霄鸿干预案吗?”18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那声音像来自水面上的人对溺水者缥缈而混沌的呼救。

“等等。”步宴晨烦躁对他道。

“干预案终止有时限规定……”

“我说等等!”步宴晨声音陡然提高,18愣住了,它的记忆里,步宴晨从来没向他发过火,即便沈沐消失后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步宴晨都没有这么大声对它下过指令。

步宴晨自己也知道有些失态,她的手搭在18身上,抚摸着他的头,把它抱在怀里,轻声向它道歉:“对不起,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不想终止宁霄鸿干预案,是我把周导请来成为干预师的,我能接受他退休,但绝对不能接受他退休后变成那种样子,我……必须要把宁霄鸿干预案继续下去,只有这样才有希望清除他身上的副作用。”

“宁霄鸿干预案的失败,绝对和Fate组织有关,在他们行动之前,周导和大菠萝已经暴露。这么了解整个行动计划的,除了你和周导、大菠萝,只剩下锦衣和南柯梦。”

“你是在提醒我,我已经没有可用的人了?”

“是的。”

步宴晨无奈的叹息一声,沈沐不在的这些日子,她真的很累,手下都是一帮心比天高的所谓精英,特别是逍遥王和落日弥这两位,平日里就没把她这个‘首席’放在眼里,我行我素不说,还总是越级和元老院联系,没有周导的话,步宴晨压根压不住他们两个人。这也是周导启用大菠萝他们的真实意图,他是怕自己哪天不在步宴晨身边,她会被自己手下完全架空。

周导的苦心孤诣,步宴晨哪里不知道呢?

中华上下五千年,历朝历代的朝堂上,哪一朝哪一代不是贤者如风,智者如云,而哪一朝哪一代,不是成也风云,败也风云,镇得住,便是扶摇而上,镇不住,便是水亦覆舟。

人性的诡谲,正在于此。步宴晨即便知道手下有人不可用,但又不得不用,她知道外敌环伺,但又不得不踏出安全区,明知山有虎,却又不得不像虎山行。

“帮我联系逍遥王和落日弥。”步宴晨凝眸对18下令道,不论镇不镇得住,她现在除了启用这两位之外,别无他法。

“不论对手是谁,他们对周导和大菠萝都没下死手,这可以看做是一种警告,如果我们继续对宁霄鸿进行干预的话,对方不见得会再手下留情。而且内部……”18说。

“联系他们。”步宴晨坚持道。

“兄弟,借一下饵料箱。”

宁静的小河边,一个彪形大汉走到斜躺在靠榻里的杭锦珅身边,他的身躯如此魁梧,乃至遮挡了杭锦珅头顶的三寸阳光。

杭锦珅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那个魁梧的家伙,却是钓友刘司空。刘司空是当地的警察头头,闲暇时常来三彩河边垂钓,偶然间结识了杭锦珅。

原本他对杭锦珅是没什么兴趣的,这家伙总是一副萎靡的样子,蓄了很长的头发,刘海几乎遮住眼睛,胡子拉碴,穿的衣服都是看上去价值不菲,但都很旧,有些袖口上还有磨破的痕迹,而且总摆着一副爱答不理的拽样,所以刘司空起初对杭锦珅正眼都没看一眼。

后来发现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怪,手臂摆幅很小,和电影里特工的走路方式很像,但这也没什么,直到有一次听到他用一种南美小语种方言和人打电话,刘司空才惊觉起来,这种方言他在侦破一起跨过贩毒案件的时候,曾经研究过。

“自己拿。”杭锦珅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饵料箱。

“今天上几尾了?”

“3尾。”

刘司空抽出他的饵料箱,看到里面的饵料既不是糠饼也不是红虫,而是一种长着两个触角的软虫,这种虫子显然不是本地产的。他看见这种饵料,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递了根烟给他,一边给钩子穿饵料,一边问道:“兄弟你这种饵料我都没见过,你哪人呢?”

杭锦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都派人跟了我一个月,连我是哪里人都没查出来?刘警官。”

刘司空脸色一变,而杭锦珅的鱼竿一沉,又有大鱼上钩。

“你知道我是警察?”

“嗯,我还知道你晚上有任务。”杭锦珅一边收杆,一边对刘司空道。

刘司空看着他,眼神充满戒备,又充满疑惑,知道自己是警察不难,但知道自己晚上有任务,那就完了,他晚上的任务可是绝密任务,而且危险性极高,这个人真知道还是假知道?真知道的话,就说明这个任务已经走漏风声了。

刘司空干咳一声:“没有,哪来什么任务……”

“城西岸电码头。”

“嗯?!”刘司空听到这个地名整个背都僵了,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杭锦珅,心道晚上的任务真的被泄密了?!

杭锦珅收拾渔具,把钓到的鱼和绝佳的钓位都留给了刘司空:“这位置不错,留给你了,专心钓个通宵吧。”

“喂,你先别走!把话说清楚。”

“没什么好说的,取消任务吧,地雷埋在土里你踩上了,是你运气背,地雷放在地面上你也踩,那叫什么?”

刘司空看着杭锦珅大摇大摆离开,心里一阵后怕,脑子里冒泡似的冒出问号和感叹号,这家伙究竟是谁?是敌是友?为什么要提醒我晚上的绝密任务走漏风声?

杭锦珅离开的路上,接到一个电话,手机屏幕上显示‘羽伶’。

“逍遥王,宁霄鸿干预案我想继续下去,你能不能帮我。”

杭锦珅停下脚步,似乎早知道会接到这个电话,但真正接到这个电话后却依旧感到意外和沮丧,他对电话那头道:“我接到元老院的消息,暂停一切干预案,爱莫能助,抱歉。”

他利落地挂断电话,轻声自言自语道:“地雷埋在土里你踩上了,是你运气背,地雷放在地面上你也踩,那叫什么?真是个笨丫头。”

“呲~”

一座隐藏在庄园里的别墅,格斯达尔从他的地下温泉里睁开了眼睛,旖旎的雾气包裹着他金色长发和小麦色肌肤,他站起身,穿了一件浴袍,来到一组架满了世界名酒的酒柜前,抽出一瓶拉菲,将鲜红的酒倒满夜光杯。

他端着酒杯缓步走到一楼窗口,看到花园里停了一辆低调的奔驰S级双门轿跑,猜到是那个妖精来了。

“进来。”他放下大厅中央的一串水晶珠帘。

一楼大厅的双开门缓缓打开,两扇门中间站着一个婀娜的身影,她头戴着象征贵妇的帘帽,一颗颗蓝钻组成一帘幽梦正好遮着她的脸,身上穿着黑色华贵的礼服,左手叼着一根长长的女士烟斗,右手拿着一只镶满宝石的手包,款步向格斯达尔走来,最后在水晶珠帘前停下脚步。

“落日弥公爵。”她向格斯达尔行了一个礼。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Nina。”格斯达尔绅士得托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Nina吸了一口烟斗的烟,对他道:“我来是帮元老A带句话。”

格斯达尔转身看了一眼那女人身后,抱着一大摞礼物,弓着腰等在门口的随从,浅笑着问道:“元老A不是自立门户成立Fate了吗?来找我这个老部下有什么吩咐?”

“元老A说,落雨听梦终有时,当日耀华转乾坤。”

“落羽?”格斯达尔嘴角露出收敛到浮夸的微笑,他朝那个女人挥了挥手,问她帮助Fate除掉羽伶,除了成为Destiny的叛徒,还有什么好处。

“Fate中亚区首席干预师之名。”

“哈哈哈,哈哈哈。”格斯达尔放肆大笑起来,他回味着那句话,‘落雨听梦终有时,当日耀华转乾坤’,分明就是羽伶当落,落日恒空之意,羽伶这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根本就是沈沐和他之间的过渡角色,区区一个戏子,怎么能担当首席干预师这神圣的重任呢?

“要变天了呢,哈哈哈。”

“良禽择木而栖。”

“干杯。”

“合作愉快。”

就在他们干完一杯,畅怀大笑之际,卫星电话响起,电话那头响起羽伶的声音:“落日弥,宁霄鸿干预案我想继续下去,你能不能帮我。”

格斯达尔狞笑一声,看着帘子外的Nina,道:“宁霄鸿的案子你想继续下去?这可不容易呢,但你亲自打来电话,我怎么能拒绝呢?”

“你答应了?”电话那头的羽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

“谢谢,落日弥。”

“不用谢。”

格斯达尔挂断电话,脸色欣喜到几近扭曲。

而步宴晨挂断电话后,却心事更重了,她坐在18身边,看着18绿幽幽的眼睛,神色黯然地说:“以为会答应的没答应,以为不会答应的反而答应了,18,你觉得怪吗?”

“怪。”

步宴晨苦涩地笑了笑,让18把宁霄鸿干预案原本的策划和执行情况投屏到工作室的电脑上,然后把收集到的记忆再植机有限的资料打印出来。

天阴沉沉的,下着绵绵细雨,祁笑添站在窗台上,手指之间夹着一枚雕刻着王冠的国际象棋棋子,双眼半阖着,以披靡之色俯览脚下众生,神情无比淡漠,仿佛刚刚和天对弈了一局,而他胜天半子。

一顶绯红色的伞,浮现在他脚下灰蒙蒙浮生尽头,从密集如沙丁鱼群一般的人群里穿过,走进他所在的那幢楼的入口,他知道是那个女人来了。

他脸上的神情变了,特别是在敲门声响起以后,他的脸仿佛一瞬间从那种沉郁里苏醒,重新变的青涩、单纯起来,那种神态的切换是那么自然,几如川剧里的变脸戏法。

他打开门,入眼的是步宴晨湿掉的衣角和发尾,还有她的略显空洞的眼眸和苍白的脸庞,她一只手里拎着一盒沾满水珠的巧克力小熊饼干,另一只手拎着一把滴着水珠的雨伞站在门外,看上去有些狼狈。

祁笑添在开门看到她狼狈样子的一刹那,心线微微一颤,仿佛平静的大海被投了一枚石子,**起的涟漪,微不可查的怜悯,和短促到大概只有一毫米的心疼,让他的眼神在某一个瞬间,像打了霜一样凛冽,但瞬间又恢复清明。

“这饼干是你亲手做的吗?”祁笑添把步宴晨请进自己的屋子,两人围坐在茶几前,一起吃着饼干,祁笑添尝了一口,入口奶香浓郁,味道很不错,问步宴晨是不是自己做的。

“买的。”她说来的路上顺便买的。

她已经两三天没正儿八经吃饭了,周导和大菠萝的事让她睡无眠食无味,味蕾都僵化了,倒也尝不出这饼干味道好坏,只是机械的,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

“我今天学了一句诗。”

“我今天不想教你这些,我只是想你陪我坐坐。”步宴晨打断他的话,周导出事后,她突然发觉自己原来那么孤独,连个出了事可以倾诉一下的人都没有,所有的压力都必须自己扛着,所有的苦水只能自己咽。

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了一口被盖上盖子的井里,满腹阴冷潮湿,抬头没有半寸光亮,只能在黑暗里摸索前行,还要提防毒虫蛇鼠。

她好希望沈沐能回来,像从天而降的救世主,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就算他回不来,哪怕能收到他一条短信,问一声‘你还好吗?’她也能重新注满能量,鼓足勇气面对这一切。

可是他似乎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好像一个人只要消失得够久,就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哪怕这个人曾是她湛蓝的天空,但习惯了黑夜,便不再对黎明抱有幻想。

“一直都是你在为我讲故事,今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祁笑添似乎看出步宴晨内心的失落彷徨与纠结,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给步宴晨讲了一个他家乡的神话故事《出云记》。

“有一个女孩,从小生活在一个叫‘桃源岛’的岛上,岛被四面环着的海和一圈很厚的云墙锁着,数十年来没有人进来过,岛上的大人们对岛外的世界讳莫如深,只说这个岛所在的海域,叫‘雾海’,也叫‘北冥神海’。”他说那个女孩名叫迦曦。

每年七月初五,是紫鲸群从云外回来的时候,紫鲸是所有岛民心中的图腾,这一天是整个岛最大的节日,所有人都聚集在望鲸角,望着紫鲸群南归,并举行祭祀典礼。

迦曦的父亲被推举主持今年的这个节日的祭祀和庆典。

随着第一条南归紫鲸的脊背浮现在海平面上,庆典在锣鼓声中开始,然而欢庆还没开始,人们就发现情况不对,那条紫鲸游的太快了,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它。果然,伴随鲸群从云里出来的,还有一个由数百艘巨型帆船组成的船队,它们在追捕着紫鲸。鲸鱼的血染红了整片海域。

迦曦的父亲为了捍卫岛屿的图腾和尊严,下令出海阻击那队捕鲸船,但他们整座岛也只有不到六十艘船,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她父亲英勇牺牲,但也重创了那只船队,救下了大部分紫鲸。

岛上的居民为迦曦的父亲举行了隆重的悼念仪式,迦曦为父亲守孝,晚上突然一阵紫光乍现,一个浑身散发着紫光的妖媚男子在灵堂忽然出现,为宋迦曦的父亲默哀,他自称‘北冥海神’,给了迦曦一个紫色的封着心的宝石,让她好好保管,并告诉她,三天后这颗心的主人,会来照顾她和她的族人十年,这是他对她父亲的承诺,并嘱咐她切记,十年之期未到,不可将心还给他。

祁笑添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看步宴晨安静地听着,情绪平复很多,便指着她说:“你就是迦曦。”

“我是迦曦?”步宴晨本想拒绝,她今天实在没心情陪他玩角色扮演,但架不住祁笑添一腔热血,他把步宴晨的马尾辫给拆了,然后给她戴上用花瓶里插花编成的头饰,头饰上还插了两根羽毛,然后把巧克力捂在手心里融化,涂在步宴晨脸颊上。

“迦曦是土著吗?”步宴晨看着镜子里好似从毛里求斯逃出来的自己,一脸生无可恋。

“对。”

“我的角色是土著,那你呢?”

“我是云外第一大国‘出云国’的七皇子,‘出云军’的最高统帅。”祁笑添给自己做了一个皇冠戴头上,但步宴晨显然对这种角色的分配不太满意,示意两个人身份调换一下。

“你,土著。我,七公主迦曦。OK?”步宴晨把她的头饰戴在祁笑添头上,然后把祁笑添那张白净帅气的脸用巧克力涂成黑人,这才稍稍稍顺意一些,示意祁笑添故事继续。

祁笑添在她的**威之下,不得不忍辱偷生,把原故事里的七皇子改成了七公主。

“迦曦是‘出云国’的七公主,刚被任命为‘出云军’的最高统帅,这是一个以鲸油为主要能源的世界,今年出云国鲸油缺口十万桶,数十万人无法安然过冬,国王排除众议,命迦曦率领水师出征,用军队的力量来捕捞鲸鱼,但过程很不顺利,出海三个月都没捕上一条,直到遇到南归的紫鲸群。”祁笑添继续说道。

手下人提醒迦曦,那不是普通鲸鱼,是紫鲸,紫鲸是北冥妖海第一大族群,被称为‘北冥神族’,一旦捕杀过紫鲸,将受到北冥妖海的诅咒,终生不得踏进雾海。然而迦曦为了千万子民过冬,毅然决定追捕紫鲸,甚至大咧咧的追着紫鲸闯进了北冥妖海。

她在北冥妖海受到一帮土著袭击,土著把勾着紫鲸的绳索都砍断了,惹得她大为恼火,她命舰炮把土著的船桅杆都炸断,虽不想伤及无辜,但还是死了不少人。迦曦见那些土著红了眼要拼命的样子,未免枉死的人更多,决定暂时先退出去,结果她的舰队在雾海迷途,半夜她所在的船被一只巨型鱿鱼袭击,整条船被一折为二拖入海底。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赤身**躺在沙滩上,胸口空空的感觉,痛不欲生,岛上的原住民救了她,但她却从居民家里的图腾发现,这个岛,就是她几天前起冲突的岛,自己双手沾满他们亲人的鲜血。

讽刺的是,她竟然被这个岛上的人给救了,特别是一个小男孩,好像对她有什么误会。以为她是死去紫鲸灵魂的化身,是北冥海神口中,真心留下来代替他父亲照顾他和族人的人。

“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死了呢?奇怪,你怎么一点心跳都没有。”‘土著小男孩’祁笑添把步宴晨的手腕贴在自己耳边,自言自语。

“我的心脏不见了,被海妖收走了。”步宴晨敷衍对他说,然后指着他手上的苹果,说:“这就是我的心脏,把我的心脏还给我。”

“海神说了,要我十年以后才能把心脏还给你。”

步宴晨苦笑:“你要把堂堂出云国的七公主,出云军的最高统帅,圈禁在这鸟不拉屎的岛上十年?外面还有天下第一大国的王位等我去角逐,还有无数的风花雪月醉月飞觞等着我去享受,我凭什么留下来?”

步宴晨猜到这个故事怎么继续下去,七公主留在岛上,帮土著们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麻烦,最终和祁笑添扮演的土著坠入爱河,为了他放弃荣华富贵,但她觉的这个故事即老套又不合理。

她笑着,一开始是嘲笑,但慢慢的,她发现这个故事里的土著和自己好像,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笑容缓缓的凝固了起来。

她和沈沐,何尝不是这个故事里的土著和七公主呢?

沈沐所追求的理念,他的执着,他在意的事情,远远超出步宴晨的认知,在沈沐眼里,或许她只是这个故事里的土著,她只是他世界里的一部分,很小一部分,而步宴晨,却以为自己是他世界的中心,这是何种自大与狂妄的想法。

所以他才会凭空消失,所以他才会那么长时间连一点讯息都不给自己,说到底,他根本对她毫不在意,在他的眼里,步宴晨只是个土著而已。

步宴晨缓缓摘下自己头上的皇冠。

“怎么了,故事还没讲完呢。”祁笑添看着步宴晨的眼睛。

“你的故事讲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讲了。”步宴晨对他说。

祁笑添一脸懵逼状:“这是夸奖吗?”

“当然是夸奖。”步宴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然后以手掩面,半躺在沙发上,眼角莫名流淌出一行眼泪。

“半个故事就把你感动哭了,这故事很成功呢。”祁笑添轻轻笑了笑。

“我走了。”

“你才刚来,我还有要紧事呢。”

“什么?”

“上次提的那件,我想当干预师。”

“我再考虑一下。”

步宴晨无精打采回到工作室,原本想找个人平稳一下情绪,没想到被那人推波助澜,她现在的情绪就像内分泌失调的少年脸上的痘痘,只剩一层透明的膜裹住黄色的熔岩,随时都有失控爆发的风险。

“不要胡思乱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宁霄鸿干预案继续下去。冷静,工作!”

她只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的神经,说服自己不去胡思乱想。毕竟现在对步宴晨而言,最重要的是,拿到宁霄鸿视若珍宝的,记忆再植机的所有资料,包括原理图、设计图以及样品。

记忆再植机只有在Destiny公司手里,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完善,世界上恐怕也只有Destiny公司,有那么强大的资源,替宁教授消除那么多因为用了记忆再植机而副作用缠身的人身上的副作用。

当然,最重要的是消除强加在周导身上的副作用,步宴晨无法接受周导将承受失去记忆的痛苦,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知道凭宁霄鸿一己之力,很难完善记忆再植机的功能,更谈不上消除它的副作用,原本她们对宁霄鸿进行干预的目的是让他放下父亲留给他的包袱,让他开启属于自己的人生,也就是彻底放弃记忆再植机这个项目,但现在必须得改变干预路径和结果。

她让18重新把宁霄鸿干预案的各个关键节点投射到大屏上,感觉其他剧情线都没有问题,唯独让宁霄鸿把记忆再植机的资料交出来这条剧情线问题很大。

“我们掌握的记忆再植机资料只有那么一点么?它的设计图、运用的逻辑程式都没有吗?连运用的原理性资料都找不到?我记得宁教授有很多论文……算了有那些也没什么用。”步宴晨扶着额头,看着薄薄一册记忆再植机的资料,深深皱起眉头。

“记忆再植机是他和先父的羁绊,让他亲手把所有资料全部交出来,并不容易。”18对步宴晨说。

步宴晨也明白让他自觉把记忆再植机的资料和盘托出,并不简单,最主要是取得他的信任,让他知道步宴晨有这个资源或者能力,可以在短时间找出记忆再植机的BUG,这就需要一个能让宁霄鸿都佩服的技术流大牛坐阵,才会稍微容易点。

“18,把我们的干预师资料库调出来。筛选神经学、生物学、程序编程等方面的专家。”

18把所有这些方面的人才都罗列出来,原本步宴晨觉得会有很多,没想到只有区区两页,18告诉她,干预师招收方向比较杂,生物学、编程方向的并不多,所以满足条件的人也不多,而且那部分人不是干预经验不足,就是没法设计比较契合的干预角色。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步宴晨想到了祁笑添。

这个被12个国家通缉着的家伙,步宴晨听周导说过那些高大上的罪名,当时就觉得这小子非同凡响,可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又觉得他只是个人畜无害的,爱听故事的小男孩。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步宴晨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

如果单单只是把他藏起来,他是什么样的人对步宴晨来说无关紧要,只要听话就可以,但如果要用他,那么步宴晨就必须了解他的身世背景。

“超级黑客、暗网领袖、诈骗集团首领……”18通过大数据分析,把祁笑添最可能的身份显示在屏幕上,让步宴晨看得直皱眉头。她怎么都没办法把那个爱听故事的大男孩和这些穷凶极恶的职业联系起来。

“会不会弄错了?”

“不会,他们确实这么给我定罪的。”18突然转头看向她,那张碳素纤维的脸仿佛有了生动的表情。

步宴晨惊的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你说什么?给你定罪?”

“不好意思,我刚刚黑了你的手机,然后通过你的手机,黑掉了你现在身边的所有电子设备。”就在18说话的时候,步宴晨的电脑屏幕、电视机屏幕都自动切换画面,显出了祁笑添那张现在看来有些玩世不恭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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