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编号003:长生楼白骨事件 1

“赵文简的案子?”

吴凯看着成秀莉。

蔡腾正与文彬也看着她。

“难道你有什么新线索吗?”

吴凯这么问的时候,蔡腾正跟文彬都坐着把椅子滑到了他们这边。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疑点。”成秀莉道。

“你说。”

于是,成秀莉把她从赵兴明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从茶水间过来的俞阿迟,听到了成秀莉正跟吴凯讲述事情缘由的经过,没踏进去,停在了角落一边。

“嗯。”吴凯表示深思。

蔡腾正与文彬互相看了一眼。

“赵兴明是赵文简的姑妈,他们原本就有亲缘关系,再加上,你也说了,赵文简是赵兴明一手抚养长大的,那她的感情自然就偏向赵文简了,就像儿子犯了错杀了人,许多家长也会辩解他们的儿子是无辜的,一样的道理,不能偏信赵兴明的一家之言。”吴凯做了决定。

“吴队!”

“别说了,除非有新的线索能证明赵文简不是凶手,不然,仅凭这个疑点是没办法让我找张副局重开这个案子的。”吴凯说着,把一份文件递到了成秀莉手上,“你跟俞阿迟配合得很好,一搭档就破案了,以后好好干。”

成秀莉瞪了吴凯一眼,不得不接过了那个案子。

蔡腾正吁了一口气,文彬吹着口哨,双双把椅子滑回了自己的座位前面。

俞阿迟皱了下眉毛,大踏步走了进去。

“阿迟,案子。”成秀莉高举起了那份文件。

俞阿迟一下把文件拿了过去,翻了开来。

成秀莉走到了他跟前,俯身下去,低声道:“可别说我没帮你啊,我尽力了,你想重开这案子,拿更多的线索过来。”

俞阿迟抬头,看着成秀莉拎包离开。

更多的线索吗?

俞阿迟皱起了眉头。

蔡腾正滑转椅子,脚一撑,滑到了文彬的座位上,看着俞阿迟:“知道秀莉为什么想查赵文简的案子吗?”

“对啊,怎么那么奇怪?从来没听秀莉姐说过。”文彬也滑转了椅子,跟蔡腾正一起看着俞阿迟。

“我怎么知道?”俞阿迟低头,翻开了卷宗,看了一眼,愣了。

这案子是长声楼白骨案。

长声楼?

不就是之前那个案子里,陈关川出事的那栋楼吗?

是了,他去荔香楼的时候,曾经听说过,长声楼拆迁的时候,不仅出了陈关川那起意外事故,还在七楼发现了白骨,长声楼白骨案就是这起悬案了?

长声楼白骨案一开始就是成秀莉跟骆辉负责的。

两年前,长声楼拆迁现场的施工人员发现了人类的骸骨后,马上通知了警方。

骨骸,是嵌入在702住户房内一面隔断墙体内的。

现场勘验小组根据骨骸当时的放置状态以及当时的环境,鉴定出那具骨骸至少在一年以前就被嵌进了墙内,由于墙体没有留下生前挣扎的痕迹,估计骨骸主人在放进墙体之内就已经死亡。

在将所有残骸收集后,法医鉴定结论也出来了。

骨骸的表面没有发现明显的伤痕,但在头骨处,发现了颅骨破裂,疑似被重物撞击后留下的伤口,造成了致命伤害。

也就是说,骨骸的主人,有被谋杀的嫌疑。

随后,针对这具骸骨,成秀莉以及骆辉主持了对长声楼原来的住户的探访与排查工作,并想要确定骨骸的主人的身份。

他们一开始就找到了702住户。

原本住在长声楼702的住户,是一名叫做林惠的女人,四十二岁,丈夫因病身亡,与自己的六十岁的母亲一起抚养着两个孩子,一个是年满十二岁的儿子,一个是刚满四岁的女儿。

在丈夫死后,林惠独自经营着一家皮包专卖店,以及负责相关的皮包出口贸易的商业来往,所以经常在皮包制造工厂,店铺,以及海外客户之间奔波,很少呆在家里,当问及家中的墙体内出现骨骸一事,震惊之余是后怕。

在排除了林惠一家的嫌疑后,警方得知了,发现骨骸的墙体,是在林惠改造房子格局的时候,由施工队伍新建的。

当时是2013年六七月份的事了,丈夫去世后过了一年,女儿已经三岁,考虑到要准备一间房间给儿子,还有预备一间房间给未来的女儿,所以打算隔出一个房间。

队伍施工期间,林惠一家暂时分开来住——儿子住到了林惠的妹妹家里,老人跟林惠就临时住在了店铺里,只有空闲的时候,林惠才会回家,检查一下工程进度,那个时候也并没有发现施工队伍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于是成秀莉与骆辉找到了帮林惠施工的装修公司,对当时负责林惠家的房子改造的工作人员逐一进行调查,也排除了建筑工人的嫌疑。

那么,会不会是有人利用了林惠家正在改建房子的便利,杀人后,趁人不备藏尸于此呢?

林惠声称当时自己家房子改建是整栋大厦都知道的,还有一些在白天工作时间留在家里的住户,曾经投诉过施工造成的噪音,而林惠也因为工作繁忙,曾经拜托同一栋楼的住户,帮忙不时地监督一下装修队伍的工作。

被林惠拜托的那户人家,是住在801的石振琴。

石振琴是家庭主妇,所以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家里,石振琴算是大楼里跟跟林惠关系要好的,起因是石振琴曾经到过林惠的皮包店铺买包,无意中发现老板竟然是跟自己住同一栋楼的邻居,于是石振琴以相当优惠的价格,买下了自己心仪的包包。

后来,石振琴成为了林惠店铺里的常客,两人的关系于是也渐渐熟络起来。

石振琴听说了林惠家的墙体出现骨骸的事后,也大吃一惊。

根据石振琴提供的情况,在装修队施工期间,她确实有帮林惠去过查看装修情况,但因为她本身对装修就不熟悉,看不出来施工的好坏,只有林惠没空回来的时候,才去702看看装修队伍有没有怠工,对于工作的验收,也就是做做样子,根本不会想到居然有人利用装修工作当做藏尸的最佳场所。

通过对石振琴的背景以及社会关系调查,似乎,石振琴也没有作案动机。

于是,嫌疑人范围扩大,针对或许是施工队伍某个成员得知702装修情况的关系人,或者是长声楼知道这一情况的其他住户当中的一人,利用这一点进行藏尸的可能性,调查的对象变成了整栋大楼的住户以及施工队伍成员的所有关系人,进而扩大到周边小区可能知道702装修情况的居民。

搜索范围扩大,意味着加大了案件调查的艰难与时间扩度。

耗时两年多,直到最近,吴凯才告诉成秀莉,骨骸的身份或许有线索了,负责排查的警员找到了当时住在长声楼二楼的一户人家,告知了长声楼出现无名骨骸的事情,当询问在长声楼居住期间的情况,有没有听闻过谁无端不见或失踪的时候,这户203的老人提供的情报,引起了他们的关注。

老人在2010年前后退休,之后就一直在家享受生活。

早起晨跑,顺带遛鸟,而后去茶楼叹早茶,回来与老伴一起上街买菜,做饭,午休,而后跟三两知己在公园下棋,直至暮归,夜晚则享受下班放学回来的儿子孙子一家人齐聚的融洽和乐。

他住的203房门口侧对着双向的楼梯,所以进出的时候很容易撞见上楼的人。根据老人的回忆,在楼上702装修的那段时间——他就是跟林惠投诉过的住户之一,因为午休时间,经常被楼上的发动机声音吵醒,睡不安宁,老人经常见到过一个外来的男人经常在楼上出入。

看年纪大约40来岁的样子,很矮,大约一米五五到一米六的样子,不是楼上的住户,因为老人遛鸟的时候,曾经跟他聊过几句话,只知道男人姓刘,单字一个祐,是来拜访朋友的。

但如果是拜访朋友的话,以他那样每隔两天就来的频率,似乎也有点奇怪,让人猜测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让他这么急着找他朋友的。

而刘祐,老人叫他刘先生,刘先生在那段时间频繁出入长声楼,但后来就没见他露过面了。

在被警方询问的时候,老人回想往事,才猛然惊觉似乎是在702装修后期,才开始没碰见过刘先生的,不知道是不是刘先生就是那具骨骸的身份。

老人对刘祐的描述符合骨骸的情况,在根据老人的回忆,勉强得出刘祐的画像后,吴凯才通知让成秀莉继续跟踪这条线索,查明这个刘祐究竟是什么人,以及到底是不是尸骸的主人。

一家芋香源开在了这条商业街的中间。

不过十来平方米的店铺,长椅搭配着长桌,大概能同时容纳二十个客人的空间,此刻也坐得满满的。

有在看着甜品单在做选择的,有已经在享受着送上来的甜品的,还有吃完了甜点,考虑是离开,还是继续多叫几个小吃的。

而在前台,挂满了优惠宣传小旗子,柜台上显示着从1号到10号甜品的图片,颜色鲜艳饱和,一看就令人食指大动。

郑白萍此刻就在店面帮忙。

她在这家芋香源已经干了五年多了,可以说,是这家店的老员工了。

她靠着勤恳耐劳,获得了店主的倚重,从一开始收拾盘子,到今天,跟店主一起采购,烹调,贩卖。

也正因为如此,五年下来,关于店铺的经营,比如说货源,以及甜品的种类,做法,还有针对顾客层面,郑白萍都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她打从心底里感激店主对她的提携与重点培养,但她没敢告诉店主的是,她已经有了辞职,自己开店的打算。

不过一开始,郑白萍也从来不曾有过这个念头,来这家店铺工作的时候,她只是想要有一份工作维持家里的生计。

那个时候她瘦骨嶙峋的,浑身也散发着疲惫困顿的气息,一看就是陷入了困境的女人——她的丈夫,席卷了家里大部分的存款,离家出走了。

她的丈夫,名字叫刘祐。

郑白萍是通过父母的朋友介绍,才认识刘祐的。两人因为都到了结婚的年龄,相亲后没多久就在双方父母的同意下举行了婚礼,有了儿子刘义鹿。

随着儿子渐渐长大,两人在经济上日渐捉襟见肘,虽然郑白萍与刘祐都是家中的独子,但他们家里并不富裕,刘祐家在花城郊外,父母是仅存的从事种植业的农民,而郑白萍家境虽然比刘祐好一点,但也无法无节制地给予金钱帮助——年事已高的父母身体不好,一直进出医院,在不麻烦女婿一家子之余,不倚靠他们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刘祐与郑白萍跟自己父母同住郊区一套三房两厅的自建房。

在房价高速提升,许多人期望靠房产致富的时候,刘祐做了跟其他人一样的选择——他动用父母用于种植的田地,拿出全部积蓄,东拼四凑,勉强集齐了资金自建了一套四层的民居,而后把自建房里一层四居的房子全部租给了从全国各处来花城的打工仔打工妹,靠收取房租,终于暂时解决了家里的经济危机。

但这套自建房却是刘祐没有通过申请,私自建立的违章建筑,亦没有告知村委会的同时,也没有获得某些人的通融,没办法从刘祐的楼房获得好处的某些人,这些所有的某些人眼红之余,自然是把刘祐私自建房的事情捅到了相关部门,于是,勒令限期拆除的一纸通知下来了。

看着那纸通知,刘祐愁的眉头都白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去村委会走动,并许诺分出收入的百分之多少。

但已经迟了。

房子被推倒的那一天,刘祐的父母哭晕在了田边。

刘祐并没有像父母那般感到过于悲哀。

房子从建立到推倒,仅仅不到两年,出租获得的收益,抵消了他借来的款项之外,还有富余。

难怪现在这个世道,所有人都疯了一般在房子上面赌命折腾。

如果一开始,没有使用种植用地,而是在自己家房子的地基上,建高几层,而后出租就好了。

刘祐用自己学到的经验教训,通过村委会,递交了再次建房的申请。

红包先行,分红在后,好酒好饭伺候,申请很快下来了。

刘祐从银行贷款,在自家房子上面加盖了三层,而后把三层以上的房子全租了出去,再次解决了家里严峻的经济问题。

经过两次折腾,刘祐知道了不少套路,自信心也更足了。在不愁生计的情况下,他开始寻找新的投资机会。

但刘祐的好运,似乎用尽了,那之后进行的每次投资,不是折戬而归,就是赔了个精光。

最后一次,就是刘祐拿走了家里的几乎全部存款,而后下落不明。

一开始,郑白萍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因为刘祐有说要去找投资项目,接连几天夜不归宿的情况,甚至有一次,远走辽宁,三个月音讯全无。

而最后一次,郑白萍也以为如此,直到发现家里的存折、大面额的现金,都被刘祐带走的时候,才隐隐感到不安,到后来,儿子上学,收到的房租还没办法缴纳足够的学费的时候,打电话给刘祐,却一直联系不上,才慌了手脚。

虽然郑白萍报过案,但依照刘祐临离家时的举动,比如,卷走大量资金,警察方面倾向于刘祐是有意地离家出走,于是也没按失踪性质看待刘祐的行踪不明。

等于被丈夫抛弃的郑白萍那个时候才傻了眼,不得不想办法自救。

于是,才有了她外出求职,最终被芋香源招聘的事情。

俞阿迟吃了一口牛奶芋圆,皱了下眉头。

“怎么,不好吃吗?”成秀莉大口地吃了一羹白雪芋圆,津津有味。

“不好意思。”郑白萍摘下了围裙,坐到了他们对面,“是说,你们找到我丈夫的下落了吗?”

“还不能确定。”俞阿迟道,“你跟你丈夫,有孩子吗?”

“你是说小鹿?”郑白萍愣住了,“跟小鹿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需要他的DNA,才能鉴定我们找到的人,是不是你丈夫。”

郑白萍的眼神先时迷惑,而后震惊,最后捂住了嘴巴:“他,不能说话了?还是?”

成秀莉点点头。

唯一能鉴定尸骸是不是这个刘祐的办法,只剩下DNA鉴定了。

刘义鹿已经15岁了。

自父亲不告而别后,已经过去了5年,刘义鹿与母亲的关系则非常亲昵,而对于父亲的印象已经开始模糊,听说父亲可能被找到后,也没引起多大的情绪波动。

拿到刘义鹿的头发后,成秀莉与俞阿迟马上交给了鉴证科。

鉴定结果在一周后出来了。

尸骸,确实是属于刘义鹿的父亲,刘祐的。

就是说,五年前,在刘祐卷走家里的金钱后就被害了。

是有谁见钱生恶,杀害了刘祐吗?

向郑白萍询问刘祐临走前,是否跟她提过什么投资项目的时候,有一个名字,再度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那个时候,只要是听说赚钱的,刘祐都想去掺一脚。”郑白萍擦了擦泛红的眼睛,“学人家炒股票,投资黄金,入股广告策划公司,还有什么留学咨询机构。”

“他都是从哪里拉来的项目?是有谁介绍的?还是找过什么投资顾问?”

“我也不清楚,他在外面的事情,都没跟我谈过,不过,他走之前两个月,好像做的是药材买卖。”

“单干吗?”

“不,似乎是,跟一个姓严的一起做的,他还特意跑到四川那些药农的乡县去收购药材,曾经拉回一批,叫什么,乌鞘蛇的,当时吓了小鹿一跳,堆放在家里的那段时间,那味道,熏得我们都不想在屋子里呆着。”

“严什么?”成秀莉问,“好好想想,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严什么,什么元?”郑白萍艰难地回忆。

“严在元?”俞阿迟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啊,对的,严在元,是叫严在元。”郑白萍点头,然后有点狐疑,“你们,也认识他?”

成秀莉似乎没想到俞阿迟竟然叫出了这个名字,更没想到竟然就是这个名字,也显得有点惊讶。

“不,我们曾经听说过有个叫这个名字的人,也做过药材买卖的生意,刚好你说那人姓严,叫什么元,我就误打误撞,结果说对了。”俞阿迟看了一眼成秀莉,解释。

严在元,曾经在调查陈三胡的前科时,曾经出现过的名字。

原来,严在元曾经跟刘祐一起做过药材买卖的生意?

听说,严在元也是失踪了,下落不明,而同样下落不明的刘祐,现在找到了,变成了一具骨骸,那严在元,难道也?

俞阿迟跟成秀莉交换了个眼神,离开了刘家。

“妈妈。”刘义鹿从房间走了出来,站在胡乱抹着双颊的郑白萍的面前。

“小鹿,饿了吧?我现在马上给你做饭去。”郑白萍勉强笑了笑,起身。

“爸爸,是死了吗?”

郑白萍怔了,好一会儿,才道:“小鹿,别担心……”

“我不担心,我还有妈妈你呢!”刘义鹿抱住了身子单薄的母亲。

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少年刘义鹿比郑白萍高了一个头,他抱住了母亲,笨拙地抚摸了一下母亲的后背:“妈妈,你也还有我呀。”

郑白萍的眼睛一下就红了,伏在儿子的肩膀上便哽咽着哭了起来。

“不怕,妈妈,我们好好攒钱,将来,等你开店了,我放学后会天天去店里帮忙的。”

刘义鹿说着,眼神很坚毅地,一直看着,门口外,两个刑警的身影,越走越远。

“严在元?”

在一家港式茶餐厅吃饭的时候,成秀莉边拌着咖喱抹到米饭上,边道,“真是没有想到啊,你是怎么把两者联系起来的?”

俞阿迟看着餐盘上的食物,皱了下眉头。

注意到俞阿迟这轻微举动的成秀莉,道,“怎么,不好吃吗?”说着就把筷子伸到了他的餐盘上,夹起了一块酸甜菠萝骨放进嘴里尝了尝,“挺好吃的呀,这家茶餐厅一直保持着水准。”

俞阿迟看成秀莉吃得津津有味,尝试着点了点汁,舔了舔。

“怎么?你在家是大少爷啊?”

“可以这么说,这是我第一次吃快餐。”俞阿迟感觉到味道还行,开始慢慢就着汁开始吃饭。

“哈!矫情。”成秀莉吞下嘴里的食物,用纸巾擦了擦唇沿,“这年头,像我们这些加班族,还有谁没吃过一顿半顿快餐啊?”

俞阿迟不吭声。

“这案子可巧了,查了半天,线索又绕了回去。”成秀莉想了想,觉得有点奇怪,“哎,我是不是在哪里还听说过这个名字?”

“从乔江平还有陈三胡嘴里?”

“不不,好像我在这之前,在什么地方还出现过类似的名字似的,就是一下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了。”

俞阿迟吃着饭,看了成秀莉一眼,没有吭声。

“待会呢,我们再去找找陈三胡,看看能不能通过他联系上他的那个哥们,严在清。”成秀莉继续埋头吃饭,“然后我们再问问严在清他大哥失踪是怎么一回事。”

石振琴拎着手提袋走进了花城第二人民医院。

从进入医院以后,她就一直往前走,直到住院部的大楼,搭电梯上去,四楼,出电梯的时候,她还特意对着电梯里的金属光面,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石振琴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间病房,敲了敲门,探进半个身子,刚要笑着说什么的时候,笑容凝滞了,随即走了出来,抬头看了看房号,确定自己没有弄错之后,愣了半晌,而后看护士把一个病人推进来的时候,抓住了护士的胳膊。

“什么事?”

“我说,你知道2号床的病人,转移到哪里了吗?”

“这就是2号床的病人。”护士这么说着的时候,轮椅上坐着的病人抬头,看着她。

石振琴看了一眼轮椅上的病人,“不是,我是说,2号床原来的病人?他,他去哪儿了?是病好了吗?”

“啊,是他啊,那位先生早在一个月前出院了,你不知道吗?”护士奇怪,“你是她什么人?”

石振琴的脸色一下变了,急匆匆地离开了医院,边走进电梯,边掏出手机,飞快地按下一串数字,拨了出去。

然而,电话那头一直是忙音,而后传来了用户不在服务区的提示语音。

石振琴关了手机,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

这家伙,别以为能逃得了。

她石振琴就不信没办法找他出来。

静婆婆提着菜,慢慢走到了人行道的休憩长椅上,坐下,把手里的菜放到一边,轻轻捶着自己的膝盖。

岁数上来了,身体的状态不复青年,一把老骨头,像是用久耗损过多的旧机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止运作。

静婆婆看着行人道上,牵着妈妈的手走过的小女孩子,眼里露出了艳羡的神情。

如果,儿媳妇,还能带着孙女回来,跟儿子团圆,就好了。

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静婆婆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着。

那个狠心的女人,趁着自己儿子住院的期间,就卖掉了儿子的家,卖掉了那间房子,把那钱,当成是嫁妆,跟别的男人跑了。

到今天,对他们还是避而不见,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呢。

难得儿子出院了,但他的家,却没了。

他们两个老家伙,也没什么办法能帮得上忙的,就怕……

静婆婆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才痊愈的,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那个傻儿子。

就怕他看不开,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静婆婆走上楼梯,看到自己家门口有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而她的老伴,正摸着头对他们说着什么。

“怎么了?”静婆婆的心一下揪住了,担心是儿子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地问。

“没什么!”老伴摇头。

“啊,婆婆。”那两位民警看到静婆婆,笑着打招呼,“对了,听说,以前你们住长声楼的时候,静婆婆你做的酸萝卜最好吃了?”

静婆婆想了想,点头,笑,“啊,是啊,我们住那边儿的时候,我经常做点腌菜酸菜什么的,做得多,就送左邻右舍了,你们是?”

静婆婆说着,进了屋子,那两个民警也跟了进去。

“我们是因为长声楼那幢楼的白骨案来的,你们听说过这新闻吧?”

“啊,听说过,这事儿挺久的了吧?”静婆婆把菜放进厨房,听老伴儿答。

“是的,我们当时呼吁过在2012到2013年曾经住在长声楼的居民,或者是知情人提供线索,你们也不知道吗?”

静婆婆端着两杯水出来,给两个民警递上。

“嗐,我们能知道些啥啊!”静婆婆答。

“在2012到2013年那段时间,你们不是住在长声楼嘛?”

“是住在长声楼,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有什么好说的?”老伴摇头。

“当时,你们住在,802吗?”

“对,那楼可高了,设计不合理,特别是一层啊,一看就是过时的建筑,这年头谁还用那么小的柴房啊?没人用,一到晚上就黑森森的,不吉利。”说其长声楼,静婆婆有话说,“还有啊,那楼梯,也设计得一点不人性,那么高,那么多,对我们老人家一点不照顾,所以,我儿子买了新房子以后,就搬走了。”

“你儿子?当时也是跟你们一起住长声楼吗?”

“啊,不不,我儿子大学毕业就搬出去住了,结婚自己买了房子,后来赚钱了,就给我们买了这一套小房子。”老伴儿一脸骄傲。

“而且啊,我们好像,是那一年,四川地震那一年,是那年春节过后,我们就搬走了。”

“那是,2013年?”

“对对,2013年,我们原来就不住那儿了。”

“可是,房子是登记在你们名字下的,你们不住了之后,那房子里住的是谁?”

“啊,原本我们是打算租出去的,不过,那地方,就像我说的,不吉利,房租高了也没什么人愿意租,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置着的,偶尔有人愿意租的,都是短期的租客。”

“那,你们还保留着那些租客的信息吗?”

静婆婆看老伴摇头。

“我们不掺和,当时都是让中介帮忙放盘的,啊,也有,邻居给介绍的租客。”

“还记得当时中介的名字吗?”

“一家叫亲民地产的,也是那幢楼里的一个熟人开的。”

“有你这熟人的联系方式吗?”

“啊,我找找,他最近还有找我们,说有放盘需要的时候记得联系他。”

“那真是谢谢你了,还有,你还记得介绍租客的邻居,叫什么名字吗?”

“那个邻居啊!”老伴把头转向静婆婆,“你记得吗?”

“啊,楼下的老张,还有隔壁的小兰妈妈。”

“静婆婆,最好是名字,还记得清楚吗?”

“我哪记得那么清楚?大家都这么叫,老张老张,小兰妈妈小兰妈妈,所以我们就都跟着这么称呼了?”静婆婆睁大了眼睛,不满,“我又不查别人家户口,知道那么详细干嘛啊?”

“那,你们知道他们是哪一楼哪一户的?”

“老张,是楼下,405的,小兰妈妈,就住我们隔壁,是801的。”

“好,我们记下了,真是谢谢你们了。”

由陈三胡联系上严在清,俞阿迟与成秀莉跟他在一家咖啡厅见了面。

严在清是个白白净净的青年,架着一副眼镜,当知道俞阿迟与成秀莉的身份,再听说是跟他打听大哥严在元的事情,显得有点着急:“我大哥他,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一个月前,我那失踪的大哥回来过,一声招呼都不跟我打,然后又走了。”严在清很懊恼地说。

严在清是一家私人公司的小职员,朝九晚五,但在严在元回家那一天,严在清加班,彻夜未归,第二天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有人用过盥洗室,又发现大哥的车没了,问小区保安,才知道自己一直下落不明的哥哥回过家。

“可是,他没有给我留下电话号码,也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根本连跟我解释的打算也没有,这些年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严在清激动之余,是焦虑,“我哥从来没有这么对我,他现在这样,害我快担心死了,我想找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上她,现在你们找上门问我哥的事,难道不是因为他出事了吗?”

俞阿迟皱了皱眉头,“不,我们是基于一件刑事案件,有话要问他的。”

成秀莉一把抓住了俞阿迟的胳膊,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你哥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大约是在,五年前,被那个女骗子,就是乔安娜骗走了180万之后,为了追回那笔钱,找乔安娜的下落,然后就没有回来过了。”

那180万,就是已经替乔江平的房子交的首付,俞阿迟与成秀莉一早在乔江平听说过了,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是,你们跟乔江平兄妹发生冲突后,你哥不是跟乔江平达成协议,缓和一年的还款期,而乔江平就不以故意伤害他人罪起诉你吗?为什么你哥还有去找乔安娜?”

“话是这么说,只是,你们以为以乔江平以及乔安娜的能力,还得起那180万吗?”严在清没有想到警方似乎已经调查过他们跟乔氏兄妹的过节,有点意外,“我哥同意这个协议的前提,是乔安娜必须跟我哥同居一年。”

“乔安娜肯?”

“不肯也得肯,厚脸皮的女人,以为仗着几分姿色,我哥就会白送那么多钱给他们家了。又不是做慈善,凭什么我们得吃这个哑巴亏啊?”提起乔氏兄妹,严在清一脸鄙视,“想钱想疯了吧?不想给我哥好处就想拿走那么大一笔钱,我哥是因为乔安娜那女人说会嫁给他所以才给钱他们家的,180万,当做是聘礼也绰绰有余了吧?我还跟我哥提过,他们乔家就是卖女儿,乔安娜也未必能卖到这个价钱啊,可我哥当时就被她迷昏头了,我没办法阻止他,幸好等乔阿娜一变卦,我哥就清醒过来了。”

“可是,后来,乔江平不是还清了吗?”

“确实还清了,但在那之前,我哥就失踪了。”

“但他已经露面了,还回来过,就不算失踪了吧?”俞阿迟觉得多余的话说太多了,“你确定不知道严在元的下落?”

“我真的不知道,不然我不会每个一个月就去一次公安局催你们找人吧?”严在清喊冤,“我还指望你们能把他找回来呢!我多担心自己有一天得,得去申请我哥失踪死亡呢!”

“现在你哥他既然露面了,就意味着他起码人还活着!”成秀莉安慰。

“但你必须帮助我们找到他的下落。”俞阿迟补充。

“我当然想找到他。从小,我大哥就最疼我了,我的事情,大哥总是帮我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也从来不会不辞而别,怕我担心,但是,四年前他失踪那一次,还有最近这一次……”严在清束手无策,“真不像我哥的作风。”

“或许,他是因为卷进了什么麻烦的事情里,怕连累了你?”

联系到大概死于四年前的刘祐,成秀莉这么安慰。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一见你们,就怕你们是因为我哥出事了才来找我的。”严在清点头。

“那么,你认识刘祐吗?”俞阿迟问,“不,确切地说是,你知道你哥认不认识一个叫刘祐的人?”

“刘祐?”

“对,他是做药材买卖的。”成秀莉说着,把刘祐的一张相片递给了严在清。

“我哥也是做药材买卖的。”严在清看着相片,“可能是他的合伙人。”

“你不认识他?”

“我哥从来不让我碰他生意上的东西,也很少往家里带他的生意朋友。”严在清再认真地看了看,摇头,“我没有印象。”

“那么,你能带我们去你大哥家里看看吗?”成秀莉问。

“为什么?”严在清警觉。

“因为这个刘祐的案子,我们必须找到你大哥,问清楚一些事情的。而且,你说你担心你大哥可能出事了,那让我们掌握多一点关于你哥的信息,尽快找到他的下落,不是坏事,对吧?”成秀莉问,“除非,你在你哥屋子里藏了什么不见得人的秘密?”

“才没有,看就看,我带你们去。”

在成秀莉与严在清先后起身的时候,俞阿迟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严在明是你什么人?”

“严在明?”成秀莉回头,看着俞阿迟,愣了。

严在清也显得有点吃惊,他以为这两个警察应该把他一家的情况都弄清楚了的。

“那是我二哥。”

严家有三个儿子,严在元出生后的第二年,他们的母亲就诞下了严在明,而后过了四年,才有了严在清。

严家原本是做小本生意的,家里开了个杂货铺,倚靠小小的铺子抚养三个儿子,生活得很艰难,直到后来,高中没毕业就辍学的严在元出来工作,在社会上折腾了几年后,跟着别人学习药材买卖,收购药材,囤积压货,再趁市面上价格上扬的时候高价倒卖,一来二去,很快就暴富了。

家境虽然富裕了,但父母却没有享受多少,因为多年来劳累困顿,积劳成疾,很快就去世了。

严家三兄弟的关系一直不怎么融洽,严在元身为长子,与弟弟严在明只有一岁的差距,两人在智力,为人处世上都有着明显的分别,因为家里的状况是靠自己的勤奋与投机扭转的,所以严在元对于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弟弟颇有点看不起的意味,反而是对于小自己五岁有多的小弟弟严在清疼爱有加。

严在明读完高中后,参加高考,原本是考上了本市一家211大学的,但一开始,严在元不赞成严在明继续升学,觉得读书没用,还不如让严在明跟自己一样出来工作——那个时候严在元在珠三角的一间工厂里做车间的计件工人,工作环境恶劣,薪水也低,单靠父母的积蓄是供不起严在明上大学的,那严在明上大学就意味着必须要严在元资助。

大概在严在元的眼里,辍学的自己,能早早地意识到上学是家里最沉重的经济负担,于是自知之明地选择减轻父母的压力,出来赚钱养活自己,仅仅比自己小一岁的严在明不可能没有这个觉悟,所以他反对严在明继续上大学。

但严在明似乎没有体谅之心的坚决要读大学,父母也支持自己的二儿子继续求学,在哀求大儿子资助二儿子之余,间中流露出对大儿子的不满,因为这个原因,一度导致了严在元与父母的关系恶化。

最后,严在元将要妥协的时候,严在明已经进入了大学校门,并以勤工俭学,补回了学费的空缺,他汇给严在明的款项被原路打回去的时候,严在元觉得自己的好意被不识好歹的弟弟拒绝了,是在打他的脸,带着羞愧跟报复心理,疏远了严在明。

而在严在清身上,严在元则体现了浓浓的兄弟之情。其中有在自己的兄弟之情被严在明破坏后,赌气宠溺严在清,刺激严在明的原因,也有因为那个时候,严在元开始踏入药材贩卖这一块,手头渐渐阔绰。

在严在清考大学的时候,因为三分之差没能上本科线的时候,严在元花大手笔,出钱补上这三分的空缺,把严在清送进了大学校门。

不用说,严在元泾渭分明地表达了自己对两个弟弟的差别对待,大学毕业以后的严在明就再也没有恢复跟严在元的关系了。

而严在清,在严在元的影响下,对二哥的印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跟严在明的交集,也就是在过年过节,二哥回来探望父母的时候,平时不会主动找严在明说话,更不用说去探望严在明了。

在父母去世以后,严在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其实也就是严在元的家,而严在清就很少有机会见到这个二哥了。

“那,严在明两年前被捕入狱,判处死刑,缓期执行的新闻传出来的时候,你也不知道?”

站在严在元的房子里,打量着屋子的陈设的时候,成秀莉问。

“知道,那不正证明了他不配做我的二哥吗?”严在清一脸嫌弃。

两年前,盘龙峡的杀人凶手被当场逮捕之后,针对凶手的身份,新闻媒体做了一系列的采访,而严在清是严在明弟弟的事情也被揭露报道出来,他遭受了不少冷眼跟侧目,让一直在保护伞下的他的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更让严在清对二哥反感了。

“但是,最近也有澄清报道,那件案子不是他犯的,那是警方被人混淆了是非的误判,你又怎么看?”

“反正他坐不坐牢,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他要想联系我们,早在两年前被抓的时候,就应该通知我们了,结果呢,他根本没想过要我们帮忙,我曾经跑到监狱去见他,他还拒绝会面呢。”严在清有点愤愤然,“既然是误判,那好了,他没事,我们更没事了。”

“啊!”成秀莉一脸恍然,不忍地觉得同情。

“很正常,兄弟也就是这么回事,说到底,除了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其实还是陌生人。”俞阿迟道,“就像同一个母亲生下来的羊羔,被拿来做羔羊肉,也没有其他同一血系的羊羔会感到同情的。”

“哎,我们说的是人呢,又不是羊羔。”

俞阿迟走到了严在元房间的电脑前面:“严在元他,平时跟生意上的合伙人一定有来往的,难道半点痕迹都没留下吗?”

“有有。”严在清说着,让俞阿迟走开,自己打开了手提电脑,登录进去,“我大哥他虽然头脑很好,做生意厉害,但对于电脑啊,网络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他有需要的时候,都是我给他弄的……”

电脑登录进去以后,连上网络打开网页,默认的是一个充斥着大量**女人相片跟视频的网站,跳出来的是几个弹窗,也是类似的广告,呻吟蘼秽之声从开着的音频传了出来。

成秀莉抬头盯着天花板,俞阿迟皱起了眉头。

严在清手忙脚乱地把网页全部关了,重新登录,干咳:“我哥做这个的时候,我曾经建议他开个网店,因为现在很多人都在网上开店嘛,所以,开个网店的话,就算卖不出去,也可以拓宽客源,这个网店是我帮他经营的,里面有介绍他的进货来源,诚信合伙人。”

俞阿迟和成秀莉凑过去,看到了网页上的店铺介绍,以及下面展示的严在元与他的一些供应商,以及商业合作公司的相片。

一张张相片滑了过去,没有严在元与刘祐合作的相片。

成秀莉脸上的失望之色外溢,看来,还是必须找严在元本人问个明白了。

俞阿迟则在一边开口,“把相片重播一次。”

严在清点头,在重放一次相片的时候,弹出其中一张时,俞阿迟叫了声,“停。”

“他是?”看着那张相片的成秀莉惊异。

“是他。”俞阿迟的眉头皱了起来。

相片里,严在元与一位男人互握着手,站在一家制药公司门面前面。

那个男人,是不久前他们才探访过的男人。

陈关川。

为何东航做证的人。

也是在发现尸骨的同一年,在骨骸发现地——长声楼,发生意外事故,昏迷了两年的陈关川。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被谋杀死去的刘祐在长声楼发现骨骸,刘祐生前是跟严在元一起投资做药材买卖生意的,严在元是陈关川的收购商,下落不明将近四年,最近匆匆露了一脸又失踪了,而陈关川,在发现刘祐骨骸的同一时间,出现在长声楼。

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

陈关川为什么会在那一天出现在长声楼?

那个时候,长声楼明明已经是拆迁危地,一般人不会轻易靠近,但他却……

按照当时的意外事故报告,陈关川是在楼顶有挖掘机作业的情况下,还私自爬上了四楼。

如果,其实当时陈关川的目的地,并不是四楼,而是七楼的话,那他?

“能联系上陈关川吗?”

在第二人民医院发现陈关川早已经康复出院,回到局里的俞阿迟问。

“已经根据医院的住院记录,派人去查陈关川的户籍了。”成秀莉答,“同时我也把相片派给了排查长声楼当年居民的民警,看看是否有居民认得陈关川这个人。”

曹真在文具店里,看着自己八岁的女儿圆圆认真看着一个又一个书包,微微笑了笑,把自己手上拎的那个拉杆书包收了起来。

不日前,她才接到学校的通知,这个学期起,不允许学生继续使用拉杆书包。因为使用拉杆书包存在太多安全隐患,一是按照现在学校的书桌设计,拉杆书包无法放进课桌,只能放在座位旁边,占用通道影响通行,更会有可能绊倒其他学生,二是在发生可能的突发事件时,拉杆书包增加了加剧践踏的危害性。

早在圆圆抱怨书包太重,要求自己买一个跟其他学生一样的拉杆书包的时候,她就耐心地告诉过女儿了,其实拉杆书包并没有减少多少重量,跟肩背式的书包差不到哪里去。而且,拉杆书包最主要在用的,是那些每天上学放学,有家里的爷爷奶奶护送的学生,方面他们上下地铁的时候,减负。而圆圆有妈妈每天开车接送,并不需要。

圆圆偏不信,一定要跟她的同学一样。

没办法之余,曹真只好给圆圆挑了个拉杆书包,满足她的从众心理。

结果才背一个学期,学校就下了禁令,这天接女儿放学的时候,曹真听着女儿与同学之间对于学校这种因为容易损坏地板发出的书包封杀令纷纷表示不满,啼笑皆非,但最终,还是牵着圆圆来到了文具店,重新购置一个新的双肩书包。

“妈妈,这个好看吗?”圆圆挑了一个。

“好看,你喜欢吗?”

圆圆点点头。

“背上试试看,舒不舒服?”曹真把拉杆书包放到了一边,替女儿背上书包,让女儿试着走了几步,“舒服吗?”

圆圆点点头。

“那,就要这个了?”

“嗯。”

回到家,圆圆把拉杆书包里的东西全放进新买的双肩书包的时候,曹真在厨房里择菜做饭。

门铃响的时候,曹真叫了一声:“圆圆,去看看是不是爸爸回来了?”

“好的。”圆圆放下手里的课本,走了出去。

婴儿房里的保姆也走了出来:“尤先生回来了?那我是到点也能下班了!”

“甜甜还好吗?”

“还好,刚喂过奶,小家伙正坐在学步车里蹬着小腿转来转去的,可欢了。”保姆笑。

“那你……”

“妈妈,不是爸爸,他们说是警察。”

保姆的脸色一下变了,曹真也愣了。

“警察?警察找你们是,什么事?”

“陈姨,你下班吧,甜甜我自己看着就好了。”曹真打发走保姆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成秀莉跟俞阿迟,保姆疑惑地看着曹真把他们迎进门。

成秀莉与俞阿迟很快找到了陈关川的资料,先时到了他工作的制药厂,得知陈关川在出院后并没有回过公司探望他的旧同事,除此之外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于是他们便来探访陈关川的妻子曹真。

得知在陈关川在昏迷期间,曹真就办理了离婚手续,带着她与陈关川的女儿圆圆改嫁给了一名姓尤的公司职员,在原本两人的房子扑了个空后,他们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曹真的新家。

按照他们的推断,昏迷期间,陈关川卧病两年,康复后应该会去见自己的妻子才对,即便不关心妻子,但总不至于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惦记。

“他,是来找过我。”曹真点头,没有否认。

那是,半个月前,曹真去女儿的学校接圆圆下班,在校门口等候的时候,见到了陈关川。

当时,她是吓了一跳,甚至有点防备。

毕竟,自己趁他昏迷期间,办理的离婚手续,不太像是一般恩爱夫妻的做法。

按照那个时候,她遭受的那么多非议的说法,她应该任劳任怨,伺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的植物人丈夫,才算得上是个好女人的。

但是,曹真那个时候,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抚养着圆圆,而丈夫,却不知道还有没有醒过来的可能。

原本,她跟婆婆——陈关川的母亲的关系就不怎么友好,一开始,她就不是婆婆理想的媳妇人选——她跟陈关川是奉子成婚的,原本就没想嫁过去,但陈家看在她怀了子嗣的份上,强行说服了儿子娶她过门,而后来,她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女儿,婆婆就更显得微词多多了,所以,在陈关川出事以后,被婆婆迁怒,说自己是扫把入门,多灾多难的那刻起,她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离开陈家——不管别人背地里会说自己有多冷血,多不守妇道。

她遇见现在的丈夫后,就背着公公跟婆婆卖掉了陈关川的房子,改嫁之后就一直跟陈家断绝来往,乍见陈关川,她还以为他是来责骂自己的。

“他没怪你?”

曹真摇摇头。

陈关川只言不提她擅自离婚的事,也不提她擅自卖掉房子的事情,只是问了曹真这些年来的生活,以及女儿过得好不好。

曹真对于陈关川如此冷静,如此友善,也有过纳闷,特别是知道陈关川不是来责难自己的,也不是来跟自己争夺女儿的抚养权的时候,松了口气,看着女儿从学校里出来,提议跟陈关川一起吃个饭的时候,陈关川却拒绝了。

“他不愿意跟自己的女儿见面?为什么?”成秀莉问。

“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按照他的说法,是觉得,圆圆一直不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来找过她,比较好。”曹真苦笑了笑,“或者,我们两母女跟他没有了关系,他更落得轻松吧!”

“怎么会?他毕竟是父亲啊!”成秀莉道,“估计,是觉得你们这样的现状挺好的,就不干扰了。”

“才不是呢。以前啊,我们母女俩,可以说一直是他的负担呢!”曹真道,“他外面还有女人。”

“什么?”

“对,他外面还有女人,所以,我擅自离婚的事,其实,对他是好事。”曹真淡淡地道,“你们知道他是制药公司的销售吧?”

成秀莉点点头。

“他在替公司做销售之余,还跟人一起买卖药材,是根据他在公司获得的消息的便利,跟那些药材商贩投机做的副业,只能说,他很精明。”

陈关川毕业那一年是2008年,当时的药材市场供不应求,各类药材都飞速升涨,正是揪准这个时机,陈关川投身了制药行业。

事实证明,陈关川没有选错行业。

利用自己工作的便利关系,陈关川跟严在元合作,谈成的买卖,抽成利润可观之余,陈关川自己也投资进去,买进卖出,在2013年一年,光三七一味就赚了上千万。

“因为有钱,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有权力在外面再多找一个女人。”曹真的神情依然很平淡,“况且,跟他妈一样,他也想有个儿子,而我生了圆圆后,跟他就怎么也怀不上了,估计,他也想找外面的女人替他生个儿子吧。”

所以,这就是曹真与陈关川感情破裂的缘故了。

“你知道那女人是谁吗?”

“他外面的女人又不是只有一个,我只知道一个叫石振琴……”曹真正要说下去,一阵孩子的啼哭打断了她的话。

“妈妈妈妈,甜甜发脾气了,我怎么都哄不好。”圆圆在婴儿房里焦急地大叫。

“抱歉,麻烦你们等一下。”

曹真快步走进了婴儿房,抱起了学步车里的女婴儿,熟练地拍了拍:“甜甜,乖,不哭啊!是饿了吗?”

成秀莉看着曹真哄着女儿,眼睛里满是爱意地笑了笑。

等女儿不哭后,曹真让圆圆抱着小女儿,才走了出来,看着成秀莉:“你们如果想知道他外面的女人都是谁?最好去问陈关川的父母,他们一直清楚陈关川外面有女人的事情。”

离开曹真的新家,开门上车的时候,成秀莉唉了一声。

做进驾驶室的俞阿迟看了她一眼,开车。

“真没想到啊,还以为陈关川是好人呢!”

“他是好人吗?”俞阿迟随口答。

“你想想啊,他在医院昏迷了两年,醒过来后就做证让何东航洗清了杀人嫌疑,你说,这不是好人吗?”成秀莉摇头,“结果呢,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嫌疑人,而且,他竟然这么对待自己的妻子,太不男人了。”

俞阿迟没有吭声。

“是谁说,风流意味着男人有魅力的?”成秀莉盯着俞阿迟,“是你吗?”

“不是我,是赵文简。”俞阿迟马上矢口否认。

“你看,陈关川就是活脱脱风流男人的教材,所以说,多情不是坏事,但如果没办法承担后果,一开始就别想着跟人家结婚嘛!”成秀莉替曹真心疼,“幸亏跟他离了,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俞阿迟转头看了成秀莉一眼。

“你跟你前夫离了,不也是能活吗?”

“我跟这情况不一样。我没经历过婚后生活。”成秀莉摇头。

“你没结婚?”俞阿迟一怔,“那你孩子怎么来的?”

“我生的,我一个人生的。”成秀莉骄傲。

俞阿迟皱了下眉头。

“哎,是真的。”成秀莉把头晃了晃,捋了一把自己的刘海,似乎不太愿意谈下去,但顿了顿,还是说了开来,“我呢,跟我男朋友是扯了证,他也是做公安的,但是呢,还没来得及摆酒他就出任务去了,而后在任务中牺牲了。”

俞阿迟怔住了。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在发现我怀孕的时候,就把我男人——啊,现在应该叫亡夫了,我把亡夫叫到餐厅,吃饭的时候我跟他报喜了,但是呢,他说事业为重,所以暂时不想要这个孩子。”成秀莉从口袋抽出一根充饥备用的牛肉干,撕开包装,递给俞阿迟,俞阿迟摇头,成秀莉咬了一口,才继续说:“可是我想要啊!宝贝就在我身上怀着,怎么能不要呢,所以我那天呢,就跟他说,我现在有了,所以目前他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做孩子的爸爸,一条是不做孩子的爸爸。”

“你是逼他离婚的节奏了?”

“没啊,我跟他说了,他不想做孩子的爸爸呢,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等我生下来后,咱们可以好聚好散。”

“然后呢?”

“然后,他出任务去了,结果就出事了。”成秀莉咬着牛肉条,嚼得起劲,“他离开那天,我把离婚协议书还有放弃孩子监护权的同意书拿出来让他签名了,说,以后孩子生下来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我一个人承担所有后果。”

“他签了?”

“签了。”

成秀莉说完,车里有片刻的沉默。

俞阿迟看了一眼成秀莉,许久,才问:“饿吗?我们去哪里吃宵夜?”

“不了,今天加了班,太晚了,我还要赶着回家见小毅。”成秀莉看了看手表,“都这个点了,在前面那个地铁口把我放下吧!”

俞阿迟停下了车子:“真不用我送你吗?”

成秀莉钻出车子,朝他招了招手,转身钻进了地铁口。

俞阿迟看成秀莉的身影在地铁口消失,才慢慢发动车子,开走了。

回到家后,俞阿迟先喝了一杯红酒,而后起身,把客厅里的一块偌大的展示白板揭开了遮幕,拿起一边的黑色油性笔,飞快地写了出来。

很快,围绕着他以及徐倩的相关关系人,被他逐一列了出来。

最后,他在赵文约的名字底下,重重地划上了两道横杠。

他把笔扔到了一边,拿起红酒,再抿了一口,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车停在了某个住宅区外面。

天麟园。

透过窗口,他看着里面璀璨的灯火,一下靠在了座位上的靠背上。

赵文约,就住在里面其中的某幢别墅里。

大约是停留的时间有点久了,引起了保安处的注意,某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

他打下了车窗,把自己的警员证打了开来。

那保安看了两眼,退了下去。

他关上车窗,驶离了天麟园。

静婆婆与老伴看着两个自称是警察的人再次登门拜访,有点诧异。

“这是你儿子吧?”成秀莉问。

通过负责排查的民警的帮忙,陆续有人认出了陈关川,据说是居住在长声楼802的一对老夫妇的儿子。

于是,得知地址的成秀莉跟俞阿迟即日登门造访。

静婆婆看了看相片,“对啊,是我儿子,这是他朋友,我家还有同样一模一样的相片呢,他怎么了?”

“他在家吗?”

“不在,他出院后倒是跟我们住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就出去了。”静婆婆说,“你们找他有事吗?”

“有,他有说什么时候回家吗?”

“不清楚,他啊,心情不好。”静婆婆唉声叹气,“从他出事之前,他心情就不好!”静婆婆看了他们一眼,问,“你们知道吧?我们家关川,两年前,被石头砸得住进医院的事情?他可是住了足足两年多呢,我还以为这个儿子要没了!谁曾想,他又活过来了,老天保佑!”

“那,他醒来以后,有说过当时他为什么会去那里吗?”成秀莉问。

“啊,有啊。”静婆婆点头,“说是长声楼要拆了,他最后去看两眼。”

“一栋旧楼房,有什么好看的?”

“你们不知道哇,我们家关川从小在长声楼长大的,关川有出息,所以赚了大钱,买了新房子,可他念旧啊,听说从小长大的地方要没了,心里有感情了,所以就去看看了呗!”静婆婆道。

“那,他心情不好又是怎么回事?”

“他做的买卖,行情不好呗,那拆迁补偿的房款都贴进去了,也没能止住亏损,结果想去看看老房子嘛,又被砸成了植物人,昏迷了两年,然后等他醒来了,老婆孩子,都跑了。”静婆婆叨唠开来,心里来气,“我家儿媳妇啊,跟人跑了不打紧,还把我儿子的房子都给卖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你埋怨媳妇做啥啊这是?”静婆婆的老伴一直没作声,这个时候发话了,“人家卖房子,不也是为了替关川补那个窟窿吗?要不是她,我们的这小房子都得卖了,哪里还轮到我们住?”

静婆婆没好气地看了老伴一眼,悻悻然打住了牢骚:“所以喽,关川心情不好,就去散心了。挺久没回来了,我也开始想他了。”

“那,这个人,你们认识吗?”成秀莉拿出了刘祐的相片,问。

“他啊,就是想入股我们家关川买卖的人,叫什么来着?”静婆婆问老伴。

“叫,叫刘祐。”

“对对,刘祐。”静婆婆嚷,“关川曾经带他到我们这儿吃过饭呢!”

总算,把两个人联系上了。

陈关川是认识刘祐的。

刘祐的尸骸在发现的时候,是在2014年,已经确定了埋藏尸体的住户,对房子进行改造是在2013年六七月份,就是说,刘祐是在2013年六七月份之间被砌进墙体的。

那个时候,陈关川的夫妇虽然搬出了长声楼,房子用于出租,但陈关川也有802的钥匙,不排除他在那段时间曾经出入过长声楼的可能。

这样,陈关川杀害刘祐的嫌疑就大了。

陈关川可以自由出入长声楼而不引起怀疑,唯一见过刘祐的老人说,刘祐在那段时间也经常去拜访朋友,那这个朋友,毫无疑问,应该是陈关川了。

那陈关川就有了杀害刘祐的时机。

但,动机呢?

“刘祐入股了陈关川的药材买卖生意,静婆婆说那一年陈关川的买卖亏损了,是因为这样吗?”成秀莉问。

“不,2013年,陈关川的前妻,曹真说,2013年他卖三七赚了上千万,不可能亏损,静婆婆说的亏损,是陈关川出意外那一年,是2014年。”

“对呢,赚那么多钱还杀人?就是说,有可能是陈关川,刘祐分赃不均导致的?”成秀莉点头。

“或者是,陈关川,刘祐,还要加上严在元。”

“问题是,我们怎么才能找到陈关川呢?”成秀莉问,“你说,他会不会觉得事情迟早会败露,所以一能跑动就潜逃了?”

“有这个可能。”

“早知道,就在之前他给何东航做证的时候,扣押住他了。”成秀莉懊悔。

俞阿迟想了想,“先去盘查陈关川做买卖的时候,经常落脚的那几个地方,亳州,鄂州,宕昌,文山,看看有没有他的行踪,然后我们去找那个801的女人,叫什么?”

“石振琴?”

“对。”

“啊!”成秀莉恍然大悟,“静婆婆他们住的房子在802,石振琴就住他们隔壁的801,而骨骸埋藏所在地的住户林惠,曾经拜托石振琴去监察施工队的装修进展,曹真说,石振琴是陈关川的情人,那么陈关川有可能,曾经找石振琴借用过702的钥匙,那样,陈关川杀死刘祐后,就能把尸体拖到楼下,打开702的门,把刘祐砌进正在改装当中的墙体里,而神不知鬼不觉?”

“没错。”俞阿迟点头,“不过陈关川没想到2014年长声楼就要拆了,他那天估计是要借拆迁的现场,趁乱转移尸体的,结果被他发现了对面荔香楼的盗窃事件,无意中成为了何东航没有杀死王蓉蓉的证人,而他本人,更因为被石头砸中,昏迷了两年。”

“于是,长声楼拆迁的过程中,就出现了两件让市民震惊的事件,一是刘祐的尸骸被暴露了,一是施工队导致的伤人事件。”成秀莉道,“谁能料到,其实这两个事件,其实是并为因果的一起案件呢?”

陈关川看着乡村升起的袅袅炊烟,躺在山坡上的草地上,闭上了眼睛,嗅着空气里包含着的丝丝草木的方向,似乎还带着点新鲜的药材味道。

是他熟悉的味道。

那股味道,代表着自然,也代表着金钱。

他曾经一年四季,都挑了几天特意在这个乡村里度过,体味南方从来无法感受到的四季分明,也体味金钱,从深林子里长出来的旅程。

只有在这里,他才感受到,那种,大自然赠予给人们的,按几何级递增的消遣韵味。

三月覆积雪,七月降早霜。

冬季这里有雪,积雪甚至可以堆积到四月。

铺得满山满谷的雪,如同这的村民的生活一般,简单,平静,却又不减活力。有许多不甘寂寞的绿芽嫩叶纷纷在雪中崭露头角,只等雪消去那一刻的漫山树绿,遍山花开。而天麻接菌,也就在这当时,而冰雪覆盖的山峦之间,野生的独活头,贯众,也在蓄势待发。

春夏两季,林子间药材菌菇疯长,幽冷山高的气候,成为了万物生长的催化剂,正适合天麻的培植,党参的养护,更有七叶一枝花的间苗补缺,花开茎肥。

秋来之时红叶遍山,硕果遍野,正当丰收黄金期。收成的药材,晒制的药材,均等待入库收藏,经由药商之手,运往全国各地。

陈关川是在进入制药厂工作两年后,认识的严在元。

那个时候,他需要一个可靠的药材供应商,建立诚信的贸易关系,而严在元需要一个向导,指引自己收购药材的方向。

一开始,不过是在每一单谈成的生意里,收受一点回扣,随后抽成。

眼看严在元囤积药材后,在他的指点下,适时地倾销而尽,赚钱了极大的暴利,他再不满足于制药厂销售经理的位置,他开始动起了合资从事药材贩卖的念头,与严在元合作,并投钱进严在元的买卖里。

一开始,事情是非常顺利的。

早在2002年非典时期,药材市场便透露了它的商机,而从2008年开始,各类药材价格就飞涨,也正因为看准了制药业大有可为,他才早早地在学校就通过了药监局的培训和考试,拿到了药品从业人员资格证,进入制药公司工作的。

随后的两年,各类药材价格虽然剧烈波动,表面看是一地鸡毛,但却在平缓的走势中,潜藏着莫大的商机,更别说在2012年底,中药产业的“十二五规划”开局,国家加大中药材产业扶持力度,工信部、商务部等相关部门再次出台政策,重点扶持80多种大宗或濒危中药材生产基地,建设中药材原料保障供应体系,加强对中药材流通渠道追溯等。

毫无疑问,这些措施为未来中药材产业中远期规划奠定决策基础。

他大胆预测,国内健康经济时代初步来临,在市民收入水平提高和国家政策推动下,中药材刚性需求会继续增长,至少,在短期内,绝对会有至少一次,能复制2008年的高攀升。

因为他的预测,早在2010年就已经验证成功了一次——他指示严在元大量收购的桔梗,在那一年两人总共获利超过八百万。

对自己的分析以及预测能力有了信心,在再一次价格顶点高峰到来之前,他跟严在元,还有后来被严在元拉进来的刘祐,开始在全国各药材基地,或是大山农家,有针对性的收买药材——大宗药材,如党参,茱萸,射干等,以勤进快销为主,以销定购为主,至于经济价值高却从来没有频繁爆发价格增幅的药材,比如说,三七,冬虫夏草等,白术等,则以囤货为主,适时地根据具体情况调整地产药材跟冷品种。

2013年,凭借这一策略,他与严在元一年,减去成本费用,盈利多达两千万:他们囤积的大量三七,在这一年价格暴涨,即便是统货,也飙升到900元每公斤,他们之前进的所有三七,不管是60头、40头、20头,还是无数头,都倾销一空。

那一年是他们收获最大的一年,在红利的刺激下,获得巨大成功的他有点飘飘然地,再接再厉,入了大量的党参,当归。

然而好景不长,2014年开始,药材市场开始阴跌,随后一路跌落,他们存储起来的党参,与药农新植的湿货竞争市场,原本正常价格60元每公斤,降低到了20元每公斤,原本以为能获利的当归,大黄等其他药材,同期比降了90%,他们从来没有预料到,最好的行情,不过仅仅几个月,稍纵即逝。

但他们囤积起来的药材,确是无法随着行情结束,也能随便出售出去的。

2014年,他们亏损了上一年收益的八成,有许多像他们一样,以为行情见好,将运气压在药材身上的药材商,倾家**产。

他那个时候也如所有即将破产的药商一般,时刻如坐针毡。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药材市场的价格,看着市价曲线在一直断崖般下落,他的心也凉透了。

然后,长声楼拆迁,他在施工现场被砸至重伤,昏迷了两年。

等他醒过来之后,从父亲嘴里,得知可药材市场的低迷,持续到了2016年,他不在的两年间,积压的药材被妻子曹真低价卖出,并用拆迁获得的款项,以及卖掉了他们的大房子金钱,补偿了亏空,剩下的尾款,在2016年药材市场上扬时,以市价卖掉了积压的剩余药材,总算不至于颗粒无收。

物是人非。

他仿佛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因为昏迷,他躲过了眼睁睁看着药市崩盘时的绝境,没有切肤感受到沮丧跟毫无起色的绝望,以及在绝望的沉重压力下,精神崩溃的遭遇——曾经与他有过生意往来的许多药商,在那两年里,损失惨重,甚至有因背上巨额债务不堪负荷者,自我了断。

他种下的因,结出的恶果,却让父母以及妻女,最主要的是妻子,承担了。

醒来后得知妻子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对自己曾经的无耻与轻怠慢,心生歉意。

他无法责备为自己收拾残局后,决定与自己分道扬镳的妻子。

更何况,他的罪恶,自己想要隐藏起来的事实,已经昭然天下。

那一天,他想要隐瞒的事实,却被碎石砸中成为植物人的那一天,简直就是冥冥中注定的。

上天,让他止步于此,却又让他目睹另一桩罪行,是对,自己的考验吗?

他本可以不挺身而出,挽救那个何东航的。

可是,心里却有,救了何东航,或许,就能弥补自己的罪过的念头。

或许,这样,至少在某天东窗事发时,自己给父母,妻子,还有女儿留下的,不仅仅是杀人凶手的印象。

他救了何东航,至少,他良心未泯。

心底深处,他还是一个善良的人。

人们,会这么看待他的,对吧?

陈关川睁开了眼,看到群山环抱连绵起伏,如线勾勒的轮廓蒙胧在如笔扫过的黛色云雾中,显得有点虚幻缥缈。

就在迷漫的白雾中,他听到了一声哞哞的叫声。

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心头惆怅起来,起身,顺着叫声,往山上走去。

在一树尚未完全红透的叶子上面,那处大山悬崖,他看到了一只正当壮年的耕牛。

那是,在高山上开辟了田地,但因山势险峻,这里的人们只能靠靠攀附树枝搭成的藤梯上去,才能展开耕种,而为了耕种,而抱上去的在高山上饲养的牛。

还是很小的时候,小牛犊就被抱上了山崖去,牛犊在山上慢慢长大,却无法下山,于是,只能够一年又一年地,呆在高山上,直到老死。

一辈子,看不见同类,看不到其他的风景,除了,守着上面的那块田地,一年又一年,独自地,耕种。

所以,这种牛,每当见到跟自己不同的生物,总会显得格外的兴奋。

因为,一生的寂寞,只有间或,遇见人的时候,才能抒发孤廖。

他看着那头牛。

那头牛,扬了扬头,看到他的时候,定住了,一双晶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他仰头,与那头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牛,凝视着。

恍惚间,他觉得,他就是那头孤独的牛,站在高高的山崖上,没有去路,没有退路,只等待着,某个时机,一个纵身,就粉身碎骨,告别红尘。

他掉过头,往山下走去。

此时万霞落下,群山、村落一片祥和。

他看到了那个石柱岩,两座高高的,直直的,尖尖的山峰,并排而立。

而后,他见到了一个熟面孔。

是在他还在南方的城市,康复中时,遇见的那个男人。

俞阿迟。

自己,粉身碎骨的那个时候,即将到来。

“陈关川。”俞阿迟叫。

“俞阿迟。”陈关川看着他,也看到了他身后的另一个女人。

陈关川记得,是,那个追查何东航案子的女警。

果然,那个时辰,到了。

俞阿迟与成秀莉找到了石振琴。

石振琴一开始还否认自己与陈关川的关系,当得知了陈关川与楼下702发现的尸骸有关后,马上如实交代了她与陈关川的事情,根据她的了解给出的地址,俞阿迟与成秀莉找了几个地方,最终,在牛庄找到了陈关川。

“才几个月没见,你竟然当上刑警了。”陈关川一副真没想到的模样。

“那还是因为你跟我说了何东航的线索,我才能够这么快升职的。”俞阿迟没有废话,直接问,“是你杀了刘祐吗?”

陈关川沉默了许久,点点头。

刘祐,是严在元在13年的时候,找到的合资人。

三个人在前一年,合资购买了一大批药材,在市价攀升的当儿,陆续卖出,获得的暴利,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不光是我们,那一年,种植药材的农民,也赚了很多钱,基本上,种什么都值钱。”陈关川道,数着,“那一年,当归每一亩田能买到一万到一万五的样子,党参每亩能卖到三万元,至于三七,那可是涨了百分之250的样子,一千块钱左右,一亩田能产多少公斤?还有玉竹,几块钱的东西,那一年也能卖到几十块钱一公斤。基本上,每个药农,那一年的纯收入,最低也有15万,你们想想,像一般的农民,有哪一年能一口气赚那么多钱的?”

“既然你们都赚了那么多?那你为什么会杀了刘祐呢?”成秀莉问,“是你们打算不分钱给他?”

“那当然不是。”陈关川摇头,“原本,我们的利润是按照每个人投资的数额,按比例分配最终的收益的,我那一份,严在元分了给我后,我就马上投入了下一轮的药材收买的资金,但刘祐的那一份,在刘祐拿到他的分成之前,严在元失踪了。”

“什么?”成秀莉不太相信。

“是真的,我记得,严在元一直喜欢一个叫乔安娜的女人,平时对乔安娜就很舍得花钱,2013年的时候,我们不是赚了一大笔钱吗?所以严在云阔绰地给了200万的样子给乔安娜,但是,乔安娜似乎是没有意思跟严在元走到一起的,严在元知道这一点后,跟乔安娜翻面了,不但限时要求乔安娜把钱拿回来,还扣押过乔安娜一段时间,那之后,我就再找不到严在元的下落了。”

俞阿迟皱起了眉头。

“严在元是卷款潜逃了?”成秀莉问。

“不至于吧?我们三个人的投资,刘祐的份额是最少的,原本我们打算劝服刘祐,把赚的钱在投入下一轮的买卖当中,但刘祐不愿意,他找不到严在元,就三番两次地来纠缠我了。而我们关于做买卖的事情,都是在我家老房子里进行的。”

就是长声楼。

所以,刘祐去找陈关川,会被人发现。

“这也没有杀死刘祐的必要吧?”

“那是,意外。”陈关川苦笑。

刘祐在跟陈关川纠缠的时候,刘祐指责陈关川与严在元一起骗了他的钱,破口大骂,激动之余,两人在屋子里动起手来,结果,陈关川防卫过度,把刘祐撞在墙壁上的时候,刘祐的脑袋摔破,当场死亡。

“那个时候我赚了那么多,怎么可能想到自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我也不绝对不会让刘祐的死,妨碍到我以后的事业跟生活的,所以……”

那个时候,楼下林惠的房子正在改建装修,他是知道的,因为邻居石振琴跟他有过一段关系,所以他也知道林惠把备用钥匙留给了石振琴的事情。

他很快有了决定,趁石振琴不注意,把林惠的那套钥匙拿到了手,等那天深夜,偷偷把刘祐的尸体搬到了702的房子里,选择了装修队正在施工的隔断墙体作为藏尸地点,把刘祐嵌进去后,还多加了几层水泥跟砖板,以免施工人员看出破绽,或是重拆二度施工。

如他所料,事情就这样隐瞒了过去。

严在元失踪后,陈关川少了合伙人,但他还是趁着药市繁荣,把赚来的钱,大部分地用于下一轮的收购。

然而,花无百日好。

如果说2013年的药市是昂首阔步的一年,那么,2014年的药市是疲软甚至萧条的一年。

进入2014年的第一个月,药材市场各类药材的跌势就如塔罗牌般一倒再倒,持续不断。

而药材不同黄金,可以长时间囤积,特别是国家禁止药草使用硫磺熏蒸任何中药材后,有些药材的存放时间只能持续在一两年内,甚至更短。

很多他囤积的药材,在那个时候,如果不贱价卖出去,那在药材变质后,就成为了一文不值的垃圾,至于那些处理后可以储存起来的药材,如果不卖,等下一个风口,忽略大概还需要多少年,即便等到了风口,那竞争力也大大不如新收的品种了。

在这样,眼见自己的财富一天比一天减少的绝境中,却传来了长声楼要拆迁的消息。

雨天偏逢瓦漏。

陈关川在那样的情况下,断不能让自己杀死人的事情曝光,于是,他赶到了长声楼。

不料……

“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陈关川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

那一年,赚到大笔财富的满足感,似乎又涌了上来。

兴奋,激动,自豪,以及,大笔大笔的货款在指尖滑过的感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正因为忘乎所以,所以他才以为这样的辉煌,会持续下去,才会头脑发热地,把那么多钱赌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会迎来另一个黄金期。

谁能料到,药市如此迅疾地变幻风云。

想要迎接更大一笔财富的手,却沾染上了鲜血,最终,空空如也。

“你说,刘祐那笔利润,是严在元负责分配给他的?”俞阿迟问。

陈关川点头。

“那么,你在2014年亏损的那笔投资里,包括了严在元的盈利所得吗?”

“那是,我们设立的共同账号,里面存放的是收买药材的货款,只有我跟他有权力使用里面的资金。”陈关川点头。

“既然如此,你把刘祐应得的利润,从货款里划出来给他,不就行了吗?”

“可是,那钱,应该是……”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刘祐想见好就收,不想再拿钱去赌下一轮了,所以想要拿到实际的投资分成,而你们,不,是你,执意想贪了刘祐的那笔钱变作货款,打算继续滚钱,所以利用诸多借口不给罢了。否则,划个帐的事情,举手之劳而已。”俞阿迟鄙视。

原以为能很快回笼的,那样,即便拿了刘祐的分成当成投资,那第二轮的盈利,也用不着分出刘祐的那部分,他们到手的钱,就更可观了。

谁能料到,形势会急剧转变得那么不可收拾呢?

陈关川张了张嘴,低下头去,不再辩解。

“Cheers!”

成秀莉在一家餐馆与俞阿迟碰杯。

“我说,那个陈关川也太不知足了吧?他们一年就赚了足足两千万耶,两千万,就算是三个人平分,一人也有七百多万吧?像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一辈子能赚上个四五百万就到头了,他们可是一年就赚了我一辈子的钱了,啊,还不满足?”成秀莉边夹菜进口里,边羡慕嫉妒恨,“贪心不足蛇吞象说的就是他们了。”

俞阿迟吃着菜,没吭声。

“啊,真是,原来炒药材那么赚钱的呀,你说,我现在入市,可以不可以赚一点点零头花花?”成秀莉问。

“药材市场从2016年就开始回暖了。”俞阿迟喝了一口啤酒,皱了下眉头,继续喝了下去,“旱半夏统货交易价格回升到95—100元之间;防风2016年市场秧苗统货售价在26元上下,统片售价在31元,目前统片维持在50元;白术种子在2016年秋行情一路直奔200元一斤,甚至有的商家交易价格在240—260元/斤,目前白术的年产新价为10到20元每千克,远志统货价格为 110~120 元/千克,上等货价格为160~170 元每千克;至于三七,产地剪口报价345—355元,无数头175—210元,40头330—340元,60头286—295元,80头250—260元,120头220—230元,两年花330—340元,三年花375—385元。近期各地市场行情波动不大,剪口上升至330元左右,80头的稳定在290元左右,60头的回落至320元左右。”俞阿迟答,“还有药材种植,天花粉扩种、防风扩种、白术扩种,你想入市,先想想打算下手哪种药材?”

“你怎么那么熟悉啊?你家谁也是药材商?”

“不是,听说陈关川是做药材买卖的,顺便去了解了一下。”俞阿迟把筷子放到了一边,喝了两口茶,清了清喉咙,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该走了。”

“啊,也是。”成秀莉也抓起了拎包,上车,“就在第三个路口,把我放下来。”

车子很快驶过了第三个路口。

成秀莉看着远去的地铁口,扒着窗口,“我说,阿迟,路口过了,过了。”

俞阿迟没有吭声。

“啊,你!”

成秀莉看着车子经过主干道,下天桥,驶进了她熟悉的街道,在她居住的小区外停了下来。

“你居然知道开车回我住的地方啊?”成秀莉惊讶。

“下车。”俞阿迟没跟她废话,不耐烦地道。

“啧,你这人。”

成秀莉才刚满心欢喜,此刻心情又不快起来,她瞪了俞阿迟一眼,动作慢了,俞阿迟自己伸手探过去把车门打开,做了个请下车的姿势。

成秀莉跳下了车。

“谢——”

成秀莉的谢谢没说完,车门一关,俞阿迟就开着车走了。

“这个俞阿迟真的是,我可没让你送我回家啊?什么态度?”成秀莉在小区门口扬起了手,一甩之余,晃了晃,做了个再见的姿势。

车里,握着方向盘的俞阿迟从后视镜看到了张牙舞爪的成秀莉,嘴角一扬,车子越开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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